青海新聞網·江源新聞客戶端訊 “喂,老師,下周二能來我們這兒講一場嗎?”
“團長,啥時候輪到我們鄉啊?”
“阿吾(藏語:哥哥),周五有空嗎?鄉親們都想聽您講講!”
……
最近幾天,海南藏族自治州興海縣委黨校副校長、“百姓宣講團”副團長楊秀才讓的“預約熱線”格外火爆。上個月,在被評為青海省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個人后,他前往北京交流學習。23日回到興海,正趕上學習宣講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的熱潮。短短幾天已經宣講了5場,預約的隊伍排到了下下周。
一個縣級宣講團的負責人,檔期,咋就這么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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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原的晨風,凜冽如刀。11月28日9時,興海縣委黨校五樓報告廳內,一場關于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的宣講拉開帷幕,八九十名各族干部群眾早早就座。所有人都在關注臺上那位中等身材、膚色黝黑、目光炯炯的漢子——楊秀才讓。
“同志們,文件先放一放。今天,我們先從文成公主進藏的故事講起……”對于宣講“不下千場”的楊秀才讓來說,進入狀態只需一分鐘。此刻,他的任務很明確:兩小時內,讓大家了解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,特別是那些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的內容。
一聽要講故事,場內拘謹的氣氛便松動開來。然而,就在半小時前他步入會場時,迎接他的除了暖風,還有幾道疑慮的目光。
“吐蕃距長安萬里之遙,文成公主清楚此次遠嫁吐蕃,可能終生都不能再回家鄉,但為了唐蕃世代友好,她毅然踏上了進藏之路。”楊秀才讓不慌不忙,喝了一口熱水潤了潤嗓子。他深知,在牧區,一千句道理,比不上一個好故事。而講故事這件事,他從小就擅長。
1980年,楊秀才讓出生在興海縣溫泉鄉蓋干村一個普通的人家。兩個哥哥,兩個妹妹,作為家里的老三,楊秀才讓從小就表現出對文學的濃厚興趣。高中時母親去世,在當地林場當司機的父親雖然辛苦,卻全力支持五個兒女上學讀書。
大學時期,喜歡詩歌、散文的楊秀才讓無疑是班上最有文藝氣質的那一位,出版詩歌集、參加社團活動,是老師的得意門生。
2002年7月從青海師范大學畢業后,楊秀才讓回到家鄉,在鄉上的學校找了份工作。兩年時間,楊秀才讓積累了一些工作經驗,也開始思考一些現實的問題: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一個好老師?
讀萬卷書、行萬里路。抱著這樣的目的,2004年9月,楊秀才讓考入中央民族大學研究生院,攻讀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專業,2007年7月畢業后,這個筆名為“流浪者”的年輕小伙并沒有選擇詩與遠方,而是回到了興海縣,成為當時縣上唯一一名畢業后選擇回到家鄉的碩士研究生。
從草原牧場到首都北京,個人的成長經歷讓楊秀才讓堅信知識改變命運。在興海縣第一民族中學的講臺上,他一改傳統的授課方式,引經據典,說學逗唱,枯燥的課文被他講得妙趣橫生。憑借自己的好口才,楊秀才讓積極參加各種校內外活動,可以說,只要有朗誦比賽,就能看到這個年輕人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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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很多人看來,宣講不是件有意思的事情,干巴巴地講述政策文件,一場下來,臺上講得累,臺下打瞌睡。
楊秀才讓打破了這種刻板印象。他話鋒一轉,目光溫和地掃過臺下的觀眾,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:“歷史如鏡,照進現實。文成公主進藏撒下的民族團結的種子生根發芽、枝繁葉茂。我們身邊就有這樣的例子……”
聽眾們抬起頭,眼神里有了光。就像當年教室里那些被“點燃”的學生。
是金子總會發光的。這句話,放在楊秀才讓身上再合適不過了。2014年,縣政法委向他拋出了橄欖枝。原來,他們組建了一支宣講隊伍,急需像楊秀才讓這樣熟悉本地情況又能說會道的雙語理論行家。
那年8月,楊秀才讓加入了宣講團。正趕上興海縣開展“依法辦案堅決禁止賠命(血)價”法制系列宣講。他跟隨宣講團的同事們一起,利用一個多月時間深入全縣各鄉鎮村社,盡心盡力地開展宣講工作。也許是天賦使然,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楊秀才讓很快適應了新的工作模式,并且發揮自己當過老師的優勢,把原本“高大上”的政策文件,巧妙地轉換成接“地氣”的宣講詞。
“這一不良習俗背后,就是有人覺得錢比命貴,可實事求是地說,村上真正有錢的人真的多嗎?”
“有沒有人去過北京上海,看看大城市究竟什么樣?”
“我們鄉上蟲草資源少,人才更少,不重視教育,到底值不值?”
這般犀利又接地氣的反問,迅速打開了局面。宣講活動有時一天就安排了兩三場。一年辛苦下來,背后的成績令人欣慰,隨著群眾思想觀念的改變,賠命(血)價這一不良習俗逐漸得到遏制。
時間久了,大家發現,即便理論功底扎實,楊秀才讓的宣講從來不以政策、文件開篇。一張口,就是“家鄉話”。
記得那是2019年8月,百姓宣講團一行8人來到唐乃亥鄉中村。一場在田埂邊臨時組織的宣講,竟悄然聚攏了不少鄉親。楊秀才讓抬眼望去,人群里回族同胞占了大半,還有藏族、土族和漢族的身影。大家或站或坐,有的干脆倚著田埂就地一偎,姿態各異,卻無一例外地凝神靜聽,目光如被磁石吸住般,久久不曾移開。
時任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的張卉望著眼前的場景,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“阿吾”,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:“快兩個小時了,竟沒有一個人離開,大家都聽進去了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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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聽到這兒,你們可能在想。這些故事跟今天的主題有啥關系?”
實際上,初涉宣講時,楊秀才讓也曾感到內容缺乏一根“主心骨”——故事好講,可哪些故事更合適呢?在一次次走村串戶中,他豁然開朗:在興海,一切工作的底色與歸宿,都離不開民族團結。
興海縣面積1.21萬平方公里,地處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,是一個以牧為主、農牧結合的多民族聚居、多宗教并存、多文化交融的縣城。全縣3鎮4鄉、57個行政村,有藏族、回族、漢族、土族、撒拉族等17個民族,總人口7.6萬人,少數民族占總人口的90.51%。
可以說,在興海這片遼闊的土地上,民族團結從來不是抽象的口號,而是像奶茶里融化的酥油,浸潤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角落;是像牧場上交織的牛羊蹄印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
楊秀才讓的親身經歷就是例證。上學時,班里要好的幾個同學,都是回族。前幾年,家里蓋房,施工隊挖地基時操作不當,挖倒了鄰居的5間房。雖說房屋閑置多年,有些破敗,可整整5間房,楊秀才讓捉摸著,少說也得賠個10萬元。
“沒事,不用管啦,這房子也沒人住,你別放在心上。”接到電話后,鄰居馬大叔很快趕來。楊秀才讓道歉的話還沒說完,馬大叔豁達地擺了擺手,反而安慰起他來。
這種故事經歷的多,聽說的更多。楊秀才讓意識到,相比遠方的新聞,身邊的故事更有說服力。
“去年冬天,尕藏家的牛羊遭了雪災,飼料告急。是鄰村的回族兄弟馬明亮開著自家的農用車,冒著風雪從縣上拉來草料,分文未取。為啥?因為前年馬明亮家的娃娃得了急病,是尕藏連夜騎著摩托,蹚過冰河送到鄉衛生院的。”楊秀才讓頓了頓,看到好幾位老人都在默默點頭,顯然都知道這事。“這就是團結的力量,它比蟲草金貴……”
會議室里靜悄悄的。楊秀才讓趁熱打鐵,不再講文件,而是講起了興海縣這些年的變化:他用地道的藏語,夾雜著鄉親們熟悉的漢語詞匯,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和故事信手拈來。“十四五”時期我國發展取得的重大成就,化作了“家門口的硬化路”“娃娃們的新學校”“村里創業的年輕人”,變得可感可觸。
宣講結束時,已近中午。陽光穿透云層,照進會議室,寒意似乎被驅散了不少。幾位老鄉圍上來,問著各自關心的問題。
正聊著,楊秀才讓的手機響了。電話那頭,傳來河卡鎮黨委副書記安夸南德熱情的聲音:“甘啦(藏語,意為老師),啥時候過來?”
手記:橋
第一次采訪楊秀才讓,是在2017年春天。聽說興海縣的“百姓宣講團”小有名氣,便揣著幾分好奇趕去采訪。
當記者趕到時宣講剛剛開始。那場景,與其說是宣講,倒不如說是一場聚會。一群老鄉聚在一起席地而坐。楊秀才讓問一句,大家答一句,幾個回合后,一群人開始聊了起來。
給我的第一感受是,跟想象中的宣講完全不一樣。
都說物以稀為貴,也許宣講也是這樣。楊秀才讓極具個人特色的宣講方式不僅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,也打動了越來越多的觀眾。特別是最近幾年,我在很多平臺看到楊秀才讓的消息。獲獎了、評優了、圈粉了,老百姓親切地稱他為“楊教授”。我暗自琢磨,這份工作,他咋越干越起勁?
答案在這次采訪中揭曉。
正如大家對他的評價那樣,楊秀才讓口才極佳。他愛說話,朗誦、演講、說相聲,樣樣在行;他會說話,那些在群眾看來干巴巴的政策文件就像一根根干貢菜,經過他的加工處理,不僅變得有滋有味,吃起來還嘎嘣脆。他也想說話,知識分子的責任也好、黨員的擔當也罷,抑或是作為興海兒女對家鄉的赤誠熱愛,都讓他愿意用心用情用力地完成好宣講工作,用自己架起一座橋梁。
這座橋有什么意義呢?往大里說,是加強傳播手段和話語方式創新,讓黨的創新理論“飛入尋常百姓家”。往小里說,是讓隔壁村的藏族阿媽明白,醫保網上繳費不是騙局;是讓山那邊的回族小哥相信,小額創業貸款真能申請下來;是讓一些“倔老漢”愿意坐下來,聽一聽“上面”的政策到底跟自家牛羊、草場有什么關系。
這座橋,一頭連著黨和政府的政策關懷,另一頭,緊緊貼著高原百姓的鍋碗瓢盆、冷暖生計。楊秀才讓不只是“翻譯官”,把文件語言“譯”成方言土語;他更是“接線員”,感知著線路那端的溫度與情緒。宣講前,他總要先在村里轉幾圈,跟放羊的阿吾聊聊草場,和曬牛糞的阿媽說說家常。他心里有本賬:哪家孩子在上學,哪家最近有難處,哪個村對修路意見最大。上了講臺,開口便有了準頭。講“三個最大”,他指指窗外大家共同守護的綠水青山;講鄉村振興,他說起村上的合作社、縣城的創業青年。
這座橋也連通著彼此的心。在多民族聚居的興海,民族團結是最大的基石。楊秀才讓的宣講里,從不刻意區分民族,但處處流淌著共情。他講藏族《格薩爾王傳》里的智慧,也講回族諺語中的哲理;他用藏語唱一段酒曲,也能用漢語說一段快板。“要是沒有漢族兄弟,誰給我們蓋房子?早上上班,我就喜歡吃一碗清真飯館的牛肉面,香得很!”在他搭建的“橋”上,人們聽到的不僅是政策,還有對彼此文化與習俗的尊重與欣賞。
此刻,橋的故事仍在繼續。它或許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,卻如春風化雨,涓滴成流,在高原大地潤物無聲地連接著國家的方針政策與煙火民心,這,正是一個平凡宣講者所能創造的最非凡的風景。
(來源:青海日報)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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